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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子每波动一下,我的心就跟着晃一晃。后备箱里装着给爸爸妈妈买的冬虫夏草和进口按摩仪,身上却穿戴起球的旧毛衣。
堂哥朱炎彬上一年盖了三层小楼,在家族群里发了整整十八张相片。表姐叶雅静的女儿考上民办大学,她挨家挨户收红包时说这是“教育出资”。
老张家的小超市扩了门面,招牌换成了红底金字。王婶家的院墙砌高了一截,顶上插着碎玻璃碴。
“俊远?”朱炎彬站动身,围着车子走半圈,手指在车门上抹了一把灰,“你这是……跑运输了?”
他打量着我的穿戴——褪色的牛仔裤,袖口磨出毛边的夹克,还有脚上那双沾着泥的旧运动鞋。
“正常,经商哪有稳赚的。”他拍拍我膀子,力道有些重,“回来就好,结壮过日子。”
衣柜顶上,爸爸妈妈的合影仍是十年前拍的。相片里他们头发漆黑,笑脸里有种对未来的笃定。
“住多久都行。”父亲总算修好锄头,站动身,“西屋给你拾掇出来了,被褥都是新的。”
朱炎彬家的三层小楼立在村东头最显眼的方位,罗马柱,琉璃瓦,阳台上摆着几盆蔫了的杜鹃花。
“包了点小工程。”他在真皮沙发上坐下,翘起腿,“上一年给镇上修了两公里路,赚了这个数。”
“你最初要是留在县里,现在最少是科长了。”他说,“非要跑去南边创什么业。”
“别谦让呀,都是自家人。”她在我周围坐下,香水味有些浓,“传闻你生意受挫了?哎哟,最初我们就劝你稳妥点……”
“跟姐还谦让什么。”她压低声响,“昨日我看见你往二婶枕头下塞东西,是银行卡吧?里头还有钱?”
“你堂哥那人,嘴上不说,心里其实挺替你惋惜的。”她说,“当年你考上大学,他逢人就夸徐家出人才。”
“现在嘛……”她话锋一转,“村里人说话刺耳,你别往心里去。什么‘凤凰变土鸡’之类的,都是闲的。”
到家时,母亲正在腌咸菜。大缸里铺满青菜,她赤脚踩在上面,一下一下,用力均匀。
“俊远现在这样,你们也该想想今后。”叶雅静声响不小,“他三十多了,没成家,工作也没了,总不能一向靠你们养老。”
“姐是为你好。”她走到我面前,“我给你介绍个目标?镇上有家超市的闺女,尽管腿有点缺点,但人厚道,陪嫁品也给得多。”
“我说孩子的事,自己决议。”父亲刮着鱼鳞,动作娴熟,“周支书说,村里缺年轻干部,你要乐意,他能引荐。”
月光如水,洒在老旧的门板上。门板上我小时候刻的身高线还在,一道道,从低到高。
朱家的宅院里摆了三张大圆桌,桌上堆着瓜子花生和橘子。孩子们追逐打闹,大人们成群结队谈天。
菜连续上桌:整鸡、红烧肉、清蒸鱼、炖肘子,还有几个时蔬。酒是本地烧酒,用塑料壶装着。
四姑接话:“我早说,虚拟的东西靠不住。你看你堂哥,筑路盖房,实真实在。”
表妹徐莉姿坐在邻桌,静静往这边看了一眼。她比我小四岁,在县小学当教师,文文静静的。
朱炎彬老婆端着酒杯过来:“俊远,嫂子敬你一杯。生意失利不可怕,怕的是没志气。今后有什么需求,跟你哥说。”
酒过三巡,伯父说起正事:“老太太还在医院,一天一千多。之前的钱用得差不多了,各家再凑点。”
奶奶躺在三人世的中心床位,身上插着管子。她瘦了许多,脸颊洼陷,手上满是褐色的老年斑。
徐莉姿去打开水,我靠在墙上,看着窗外的住院部花园。几个患者在晒太阳,穿戴蓝白条纹的病号服。
“医药费是个问题。”他说,“光这几天就花了小两万。伯父的意思是,假如后边要用贵价药,各家或许还得加钱。”
我想起来了。七岁那年,我在村口池塘玩水,差点淹死。是奶奶用竹竿把我捞上来的。
我没走,坐在走廊的长椅上。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,忧心如焚的家族,还有轮床上推动推出的患者。
黄昏时分,奶奶醒了会儿,喝了点水。她看着我和父亲,遽然说:“我柜子里……有个铁盒子……给俊远……”
良久,他说:“你七岁那年,差点淹死。救上来后,我榜首反响不是气愤,是后怕。”
“他问我要不要跟他干工程,说看在我的体面上,给你组织个监工的活。”父亲的声响很安静,“一个月三千,包吃住。”
手机轰动,是合伙人发来的音讯:“徐总,深圳那个项目签了,首付款已到账。”
朱炎彬坐在堂屋里,手里端着一杯热茶。他今日穿得很正式,西装裤,皮鞋擦得锃亮。
我垂头看去。确实是我的笔迹,写着:“今借到朱炎彬人民币叁万元整,用于创业启动资金,两年内偿还。”
“出资?”他笑了笑,“俊远,出资是要看项目的。你现在项目失利了,我这钱总不能打水漂吧?”
“连本带利。”他早有预备,“五年了,按民间假贷的规则,怎样也得翻个倍。但我们是兄弟,我给你算良知价:八万。”
“我知道你困难。”朱炎彬身体前倾,压低声响,“所以我想了个方法。你把县里那套小公寓典当给我,这债就算了了。”
“别装傻。”他目光变得锋利,“上一年我听人说,你在县城滨江花园买了套房,八十多平。尽管现在房价跌了,但抵八万捉襟见肘。”
我确真实滨江花园有套房,全款买的,其时花了六十五万。这件事我谁都没告知。
“这你甭管。”他靠回椅背,“怎样样?把房本给我,我们两清。否则的话……”
他顿了顿:“我只能走法令程序了。到时候全村都知道你徐俊远欠债不还,你爸妈脸上也无光。”
“二婶,亲兄弟明算账。”朱炎彬不为所动,“三万元不是小数目,我也有家有口。”
“二婶,二叔。”她笑盈盈地打招呼,把一袋苹果放在桌上,“自家树上摘的,甜。”
“俊远也在啊。”她在我对面坐下,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,翻开,“今日来,是有点账要跟你对对。”
“这些年,你爸妈身体欠好,去医院都是我陪着。”她开端按核算器,“2019年,二婶胆囊炎住院,我陪了三天,误工费一天两百,三天六百。”
“2020年,二叔跌伤腿,我每天送饭,送了半个月。人工费一天一百五,十五天两千二百五。”
“上一年秋收,你家两亩稻子,我让老揭露拖拉机帮你家收的。市场价一亩三百,两亩六百。”
“还有平常买药代付的钱,总共八百四。给二婶买的羽绒服,五百六。二叔生日我包的五百红包……”
“二婶,那是我谦让。”叶雅静合上笔记本,“现在状况不一样了。俊远生意失利,你们家今后用钱的当地多,我也得为自己计划。”
“哦对了,”她又想起什么,“还有五年前你创业,我借你的两万块。你说半年还,这都五年了。”
“利息我就不多要了,算你三万。”她从头核算,“加上方才的五千三百五,总共三万五千三百五十元。零头我给你抹了,三万五。”
“二叔,不是我不讲情面。”叶雅静叹息,“我家强强下一年要上初中了,想送去县里读,择校费就得五万。我也是没方法。”
她笑了笑:“那我只能天天来家里坐了。你也知道,姐这张嘴,在村里说点什么,传得很快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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